从沉思中惊醒时,罗彬瀚差点以为自己又睡着了。
不过其实没有。
把米菲送走后他没有合上过眼睛,连眨眼都没有,而是一直坐在李理留下的箱子上,埋头欣赏手中那把剑的做工。
这把剑被他抢到手已经有这么长的时间,可他还没有这样认真细致地观察过它,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的前两任持有者都在跟他对着干。
他对这东西其实满心憎恨。
但眼下他改变想法了。
因为他了解了它真正的价值。
对于它的来历与用处,靳妤向他透露得不多,只叫他大概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
这剑不止是个拿来念咒语的魔法道具,可能还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他并没有真正地得到它。
它现在究竟属于谁?可能还是周雨,也可能是冯刍星,这就是所谓的神器认主。
但谁是现任主人无关紧要,因为如果钥匙已经被丢进了铁水里,对于它所有权的争夺就毫无意义。
谁也别想再打开那扇对应的门。
这是必要的吗?米菲在离开前曾经问他。
你能够肯定这会奏效吗?
他当然不能。
那些魔法、仪式、诅咒……他对它们了解的就跟对无远人的科技一样少。
想要像计算时速或检验食品成分那样精准地预判某种行为的效果,即便在理论上可行,也不是他有本事办成的;而现在他又是如此急于求成,可没耐心先花个几百年把自己修成一位神秘学专家。
不过,如果刨除掉所有的神秘学成分,这件事总归还得遵循些最基本的规则和逻辑,以及李理最爱强调的动机。
就比如说,周温行基本上已经承认,他是希望这把剑的创造者能回到这个世界来的,只是如今这个希望彻底被周雨打破了……真的彻底打破了吗?就因为周雨宣称他封死了所有的出入口?
这里似乎存在着某种斗争。
当最初最猛烈的那股怨怒淡去后,他终于能够相对平静而客观地审视自己被卷入的这一档子事。
当然,周温行已经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了,在天外,在把世界当作一张规划图纸随意涂来抹去的那帮人眼里,死秩派与超脱派的斗争从未停止;也许不是所谓的“超脱派”
在和死秩派斗争,至少在他能接触到的人里,没有任何一个能严格履行当初周温行所描述的那种不切实际的超脱之路,即便莫莫罗也无法尽善尽美。
能真正严格奉行这一理念的毫无疑问是极少数。
实际上,倘若从他所拥有的、属于这个小世界的经验常识来推理,会坚决与死秩派斗争的只不过是死秩派的反对派,是不想为了登上天边彩虹而丢掉眼前丰厚家当的务实者。
他推断李理和周雨在某种程度上都属于此类。
也许在坐标系的具体位置上有所不同,不过肯定都在同一个象限里。
能承认这点已经花了他不少时间,因为此前,当他还完全为怒火与怨憎所支配的时期,他只能把这一切都视为是自己和周雨的私人恩怨。
他们在长达二十年的友谊中建立了对彼此的理解,而到头来周雨却基于这种深度的理解去否定他,清清楚楚地说明他是危险的、不可信的、需要提防和限制的。
这个针对他品质的判断错了吗?最令人厌恶的一点就是,这问题如今已经不可能说清楚了。
假如他没有经历养蜂林中的那一夜,没有意识到周雨究竟是怎样看待他,或许他还能有机会证明自己根本不是个危险因素。
可是事到如今,由于他彻底领悟了这个判断,而且又是如此的——借李理的那句话说——是如此的怨恨难平,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反而变相证明了他是多么危险、多么不可信任,多么需要加倍地提防和限制。
他不再有机会争清楚孰是孰非。
这一切已经变成了某种因果纠缠的自我验证预言。
他只能去试着接受这个事实……但是一直到他从篝火的利爪下死里逃生,并且由此获得了生命形式的转变以后,他才真正做到了接受它,并且明白自己不可能再得到更准确的答案。
不过好在,他拿到了影子的力量来作为心理补偿,因着这种新力量带来的新出路,他已放弃在精神上实现自圆其说,转而尝试去跟这一团混沌的结局和解。